站立的人：“人”与“大”

文丨陈晓强

商代甲骨文与金文中的“人”字，取象于人体侧立之形，其姿态表现为手臂下垂、身体微躬、屈膝而立，整体流露出谦卑与恭谨之感。在汉字发展的早期阶段，字形尚未完全定型，“人”字或面朝左，或面朝右，形态不一。至周代，文字体系逐渐规范，面朝右的写法渐趋式微，面朝左的“人”字成为主流，并沿袭至今。

东汉许慎所著《说文解字》，致力于通过字形探求字义本源。其释“人”曰：“人，天地之性最贵者也。”此语道出人在天地间的尊贵地位，然而，古文字中的“人”形却以谦卑姿态呈现。尊贵与谦卑，这看似矛盾的背后，蕴含着先民深邃的哲学思辨：人为万物之灵，可怀“人定胜天”之志，但在浩瀚自然面前，亦深知自身渺小；唯有常怀敬畏，持守谦卑，循自然之道，追求“天人合一”，方能行稳致远。古文字“人”的方寸之形，恰是这种谦卑与敬畏之心的视觉化呈现。这种对“人”的深刻认识，早已融入中华民族的文化血脉，滋养着谦和温良的民族品格。

与“人”字谦卑的姿态相对应，古文字中的“大”，头颅高昂、双臂舒展、双腿分立，呈现抬头挺胸、自信昂扬、顶天立地的正面姿态。《说文解字》释“大”：“天大，地大，人亦大。”此解将人之“大”与天地并置，赋予了人类极高的价值定位。天地之间，人类既要有“人”的谦卑，顺应自然规律发展；又要有“大”的自信，积极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。

“人”与“大”在字形上一侧一正、一收一放，在精神内涵上一者主谦卑，一者主刚健，共同构成了中华文明对于理想人格的深刻思考。《周易》所言“天行健，君子以自强不息”与“地势坤，君子以厚德载物”，正与“大”之进取与“人”之谦卑的精神相呼应。谦卑而不失进取之心，刚健而不离敦厚之基。谦卑的“人”与自信的“大”，文字在字形意义上的收缩与舒展，完美体现出中华民族性格中谦和与进取的辩证统一。

作者简介

陈晓强，兰州大学文学院教授，博士生导师，中国文字学会理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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