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何文钦
2024年尾,李衔夏的长篇科幻小说《无无》一经出版,便成为广东科幻界的一部年度关注大作。与李衔夏此前曾获“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”的长篇小说《人类沉默史》不同,《无无》展现了不一样的叙事风格与思考深度,如一个神秘而多变的魔方,每一次转动都展现出令人惊叹的不同面。这个魔方的每一面都折射着作者对科技、人性、哲学的深思。
主题多元:冲突融合下的深度叩问
《无无》的主题呈现出多棱折射的丰富性,科技与人文的冲突及融合是其核心脉络之一。书中写道,随着永生技术的降临,人类虽挣脱了衰老与死亡的传统枷锁,却陷入新的困境:生育能力的丧失使种族延续面临危机,社会伦理秩序在永生的漫长时光中摇摇欲坠。作品提及的种子计划与传统家庭、婚姻观念的激烈碰撞,深刻映照出科技冲击下人性本能与社会建构的挣扎与重塑。而在浮士德病毒肆虐之际,治愈病毒需依赖人乳这一稀缺资源,可人类已普遍放弃生育,这一矛盾将科技引发的生存困境推向极致,使人们在追求永生与应对当下危机之间陷入两难抉择,凸显出科技进步带来的复杂后果与人性在生存压力下的艰难权衡。可以说,小说中的这些科技进步,正在无情地侵蚀着人类的精神世界与传统价值体系。
爱情与婚姻观念在小说中经历了颠覆性的变革。从夏元贞复杂的情感历程——对李红兵的眷恋与背离、对李蘩祁禁忌而深沉的情感、与郑迎风的灵魂交融……,小说借此探讨爱情的本质究竟是基于本能的情感冲动,还是社会伦理长期驯化的结果,促使读者对现代社会爱情婚姻进行反思。
而哲学的思辨也贯穿了全书,成为串联小说的隐藏线索。夏元贞对儒、道、释哲学的领悟与践行,尤其是她在量子合力理论基础上构建的关系哲学,为小说注入了深厚的思想底蕴。作者从对王阳明心学、张载气学的探讨,到对宇宙万物关系的哲学思考,如在围棋对弈中感悟人生与宇宙的关联,小说将哲学思考融入情节发展,使我们在阅读中不自觉地参与到对人类存在意义、个体与宇宙关系等终极问题的探寻中。
群像塑造:立体多维折射人性光辉
夏元贞无疑是小说中最具光彩与深度的核心人物。她的性格复杂多面,集演员的艺术敏感、诗人的浪漫才情与哲学家的深邃思考于一身。
在情感上,她坦诚而热烈,无论是对爱情的执着追求还是对亲情的细腻体悟,都展现出人性的温度。面对李红兵的离世、李蘩祁的成长以及与其他男性的情感纠葛,她的情感变化细腻而真实。在思想层面,她不断探索与成长,从最初对哲学的懵懂涉猎到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关系哲学体系,其精神成长轨迹成为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关键动力。
李红兵作为生态学家,坚守自然主义价值观,与科技主导的社会潮流形成鲜明对比,其形象象征着传统与自然在现代社会的式微。郑迎风则代表着理性与孤独的极致,他在围棋世界的专注与在生活中的孤僻,凸显了人类在追求卓越过程中可能面临的情感缺失与灵魂困境,与夏元贞的热情奔放形成强烈反差,两者的碰撞与交融丰富了小说的情感张力与思想层次。
绵若这一机器人角色的塑造打破了传统的人机界限。她不仅拥有高度的智慧与情感,更在人类社会的情感漩涡与道德困境中扮演着重要角色。她的存在引发了关于机器人伦理地位、人机关系本质的深刻思考,反射出人类自身的道德观念与情感诉求,为小说增添了独特的科幻伦理色彩。
而李蘩祁、家婆等人物,也各自以其独特的身份与性格特点,在家庭、情感与社会的网络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,从不同侧面反映出永生时代下人类社会的多元生态与人性的多面性,他们的命运交织碰撞,共同丰富了小说的人物群像。
叙事巧构:古今交织拓展想象边界
作者李衔夏曾说,他在创作《无无》时,并不考虑读者是否能更好地读懂小说,其行文风格、叙事均源于自身表达的爱好。在小说中,我们能很明显地看到一大段一大段的文字,没有太多的分段落。这其实是不太符合传统读者的阅读习惯的。而在众多采访和公众场合中,李衔夏多次表现出对叙事风格的执着追求。
小说的叙事结构也明显能看出独特之处。小说采用章节标题取自《鹖冠子》、题诗取自《古诗十九首》的方式,巧妙地将古典文化元素融入现代叙事,构建起一种古今对话的独特语境。这种结构不仅赋予小说深厚的传统底蕴,更使每一章在主题与情感上形成独立而又紧密相连的单元。
叙事视角在 “我”与 “我们”之间灵活转换,精妙地展现了个体与集体、自我与全人类关系的动态变化。在夏元贞的个人情感叙述中,“我”的视角使读者深入其内心世界,感同身受她的喜怒哀乐;而在涉及人类命运、哲学思考等宏大主题时,“我们”的视角则将个体命运与人类整体紧密相连,拓宽了叙事视野,提升了小说的思想深度与广度,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切换视角,获得丰富多元的阅读体验。
情节设置也充满了巧思,如夏元贞与郑迎风的围棋对决、人类与人工智能的终极棋局等情节,不仅是小说发展的关键节点,更成为人物精神交锋、哲学思想碰撞的重要平台。围棋这一古老而高级的智慧游戏在小说中被赋予了象征意义,其复杂的规则与策略象征着人生与宇宙的奥秘,也使小说在情节推进中展现深刻的哲理。
语言意象:诗意哲思晕染艺术魅力
小说语言风格兼具诗意与哲理,在描绘人物情感与自然景物时,用词精准而富有感染力,如“阳光也出了问题。污染使大气层的臭氧稀薄如纱,空气中其他成分的阻隔也大幅减弱,健康的阳光变成了有毒有害之物”,通过细腻的笔触营造出强烈的画面感与氛围感,使读者身临其境。在哲学思考与议论部分,语言简洁而深邃,如“无者遂无。《清静经》中有:无无既无。意思是,真正的无是连无都没有”,以简洁之语传达深刻的哲学思想,展现出作者深厚的语言功底与思想深度。
意象运用丰富多样且寓意深远。围棋、月亮、量子等意象在文中反复出现,成为承载主题与情感的重要符号。围棋象征着人生的博弈、智慧的较量与宇宙的秩序;月亮寓意着永恒与神秘,在不同情节中与人物命运紧密相连;量子则代表着微观世界与宏观宇宙的关联,是哲学思考的重要切入点。这些意象的巧妙运用,使读者在阅读中不断挖掘其深层含义,丰富了小说的艺术内涵。
长篇科幻小说《无无》,无疑是李衔夏在文学创作道路上的一座里程碑。通过对科技、人性、哲学的深度挖掘与融合,小说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未来世界的大门,让我们在那个充满挑战与机遇的永生时代中,看到了人类的挣扎、探索与成长。在这个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,我们需要科幻小说,需要一声振聋发聩的警钟,警示着我们要警惕科技对人性的侵蚀,也激励着我们要勇敢地追寻生命的真谛与宇宙的奥秘,哪怕追寻到的结果,有可能是“无无”。
审发|潘子扬 梁醒吾
来源|羊城晚报出版社